漢文大藏經研究要重視文獻價值的判別[1] ᅟᅟ==[1] 本文是作者參加「漢文大藏經國際學術研討會」(2007年10月,上海)的會議論文,在此為首次發表。== 中華書局 熊國禎 漢文大藏經是佛教典籍的資料總匯,是東方文明的發展記錄,既是民族文化遺產的珍貴結晶,也是國際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其卷帙之浩繁,內容之豐富,門類之齊全,傳播之久遠,都是其他許多文獻資料難以比擬的。漢文大藏經的研究可以從多方面展開,僅總體研究就可以有翻譯史的角度,有編纂史的角度,有印刷史的角度,有目錄學史的角度,有版本學史的角度,有傳播學史的角度等。若從藏經內容的綜合分析來講,研究的方式和角度就更加豐富多彩,難以簡單概括了。這許許多多的研究各有其特定的意義和作用,但從研究使用的角度看,漢文大藏經作為歷史文獻資料,其核心價值首先在於文本是否真實可靠、準確無誤。除了少數疑偽經論存在考證鑒別問題外,大多數佛教典籍是流傳有緒無可懷疑的。因此,各個版別的漢文大藏經的文字校勘質量如何應是評價其優劣的關鍵所在。漢文大藏經的研究和評價應當著重其文獻資料價值,這是基礎的核心的價值判別。不抓住這一關鍵,有時就會誤入歧途,事倍功半。 在1994年發表的《關於〈高僧傳〉的校勘底本》[1]一文中,我曾著重對所謂「通行本」與校刻精良的校勘底本之間的區別加以說明。我認為:「在校勘工作中,通行本與校勘底本是有原則區別的。通行本是以其在社會上廣泛流行為特色,而校勘底本則必須是校印精良、文字可靠的本子。作為通行本的《大正藏》不具備充當校勘底本的條件。」「《大正藏》是世界上目前流行最為廣泛的一種漢文大藏經。與多種老式的卷帙浩繁的木刻線裝本大藏經相比較,由於它是小字密行,一面多欄,鉛字排印,近代裝幀,因此體積較小,冊數集中,是一種容易收藏又便利使用的通行版本。問世以後曾多次印刷,在促進漢文大藏經在世界範圍內廣泛流通上,其功不可沒。因為它集中在短短十來年的時間內排印了數量空前繁劇的漢文佛教經典,其匆忙迫促可知,其排校質量實難保證,訛脫衍倒,所在多有。據以校勘,實不足憑。據以治史,亦應參證核實,避免以訛傳訛。」前輩學者、著名佛教史專家周叔迦先生在《大藏經雕印源流紀略》一文中曾明確指出《大正藏》的不足:「所惜錯字錯句頗多,收取《續藏經》中名著亦不完備,分類方法尚欠斟酌,是其缺點。」[2]三項缺點,「錯字錯句頗多」是擺在首要地位的,從「頗多」一語也可見其批評的[A1]份量之重。儘管對《大正藏》存在以上批評意見已有很長時間了,一般讀者仍然貪戀于《大正藏》的價格低廉、取閱便捷。直到今天,新編的《大藏經索引》仍然是以《大正藏》為底本的。可見習慣勢力之頑強可怕,革故鼎新是多麼困難。看來,在更為精善好用的新版大藏經問世之前,《大正藏》的通行本地位恐怕是難以動搖或替代的。 ᅟᅟ==[1] 《書品》,1994年第4期第36頁,北京,中華書局出版。== ᅟᅟ==[2] 《周叔迦佛學論著集》下冊第566頁,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一版。== ᅟᅟ==[A1] 份【CB】,分【藏外】(cf. 方廣錩先生提供之電子檔)== 對於新版漢文大藏經的編纂,人們期望它「資料齊全,編排科學,使用方便」,這是合乎情理的。在信息化時代,在數碼化和光電技術高度發展的新印刷時代,搜羅尋訪資料、編制目錄索引,錄入複製刻盤等,都成為某種專門的技術性操作,相對來講,比較容易做到。但是,把校勘標點工作僅僅作為「使用方便」的一個因素看待,未免有點本末倒置。作為歷史文獻資料,第一要求是文本的真實可靠、準確無誤,這是其研究價值的核心所在。沒有精審周密的校勘,就無法保證其準確可靠。《大正藏》的毛病就出在這里。新版大藏經的編纂,質量的關鍵和工作的困難首先在於校勘,校勘之難,不在於羅列異同,而在於勘定是非。沒有豐厚的修養、淵博的學識和虔敬的作風,勘定是非就無從談起。不能勘定是非,也就無法為讀者提供一個準確可靠通暢易讀的本子。 現在謹以著名佛教史籍《高僧傳》中的部分傳文為例,看看文本的準確無誤是多麼重要,而《大正藏》在這一部分中的訛誤又多麼令人遺憾。隨機抽樣,姑以卷二的《鳩摩羅什傳》為例。 西域諸國,咸伏什神俊,每年講說,諸王皆長跪座側,令什踐而登焉,其見重如此。 文中「每年講說」的「年」字,《磧砂藏》本、《弘教藏》本、金陵刻經處本、《出三藏記集》本、《晉書》、《法苑珠林》、《開元釋教錄》均作「至」。「年」乃因「至」之殘壞而誤排。「每至講說」與「每年講說」,其頻次、其程度是頗有差異的。 (苻堅謂呂光曰):「夫帝王應天而治,以予愛蒼生為本,豈貪其他而伐之乎?……」 其中「予愛蒼生」的「予」字,《磧砂藏》作「子」。「子愛」是個複音詞,謂愛之深切,有「愛民如子」之意。《漢書.匡衡傳》上疏曰:「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可作書證。今誤作人稱代詞則索然寡味了。「其他」乃「其地」之誤,係明顯的形近而誤。「貪其地而伐之」為屢見不鮮的歷史教訓,「貪其他」又怎麼講呢? 皆潛龍出遊,豕妖表異。 其中「皆」字,《磧砂藏》、《出三藏記集》作「比日」。「比日」,連日也。傳文前邊已敘及連日來的怪異。《大正藏》誤將豎排的兩個字合成一個字了。 宜克棋修德,以答天戒。 「克棋」,《磧砂藏》本、《晉書》、《出三藏記集》作「克己」。「克己修德」,詞義連貫;「克棋」則講不通。「棋」乃涉下文(「與什博戲,殺棋曰」)而誤。「天戒」,《磧砂藏》本作「天威」。宋元明三古本同《磧砂藏》。「戒」恐係因「威」字殘壞而誤排。 什為人神情朗徹,傲岸出群,應機領會,鮮有倫匹者。篤性仁厚,泛愛為心,虛己善誘,終日無倦。 「鮮有倫匹」,《磧砂藏》本、宋元明三古本、《出三藏記集》作「鮮有其匹」。「者」字,《磧砂藏》本、宋元明三古本、金陵刻經處本、《出三藏記集》、《開元釋教錄》、《弘教藏》本均作「且」字。「鮮有其匹」,詞義顯豁易懂。「鮮有倫匹」則較少見。這裏講鳩摩羅什又聰明,又仁厚。「且」字作為並列複句的連詞用在此處十分恰當,如誤作「者」字就將並列的語氣割斷,把一個關聯緊密的複句切割成兩個單句了。 類似的訛脫衍倒較多,無須特意挑選。限於篇幅,不多舉例。筆者1993年前後曾以多種版本的大藏經就《高僧傳》進行比勘校訂,特別注意和湯用彤老先生用作底本的《大正藏》作比對研究,結果證實《大正藏》裏《高僧傳》的文本確實不大靠得住。但是,到底哪幾種大藏經的版本文字比較準確無誤、真實可靠呢?哪一版本的校勘質量更高一些呢?因個人雜事繁冗,精力有限,我不久就轉到完成其他工作任務上去了。事情雖沒做完,但目標還是明確的。我始終希望在大藏經的編纂研究方面,人們能抓住核心的文獻價值開展工作,提高校勘水平,為科學有效地編纂一部富有時代特點、總結已有成果、文字準確可靠、篇目周全完備、校勘精審、標點謹嚴而且方便實用的新版漢文大藏經而努力奮鬥。我目前的一點粗淺認識,就權當是拋磚引玉吧。 #---------------------------------------------------------------------- #【經文資訊】藏外佛教文獻 第 12 冊 No. 103 漢文大藏經研究要重視文獻價值的判別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3-12,最後更新:2022-10-12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 財團法人佛教電子佛典基金會(CBETA)依「藏外佛教文獻」所編輯 #【原始資料】方廣錩大德提供 #【其他事項】本資料庫可自由免費流通,詳細內容請參閱【財團法人佛教電子佛典基金會資料庫版權宣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