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方廣錩
中國傳統文化由儒釋道三大部分組成。中國傳統的典籍,也分為儒、釋、道三大部分。儒家,或稱儒教的典籍,以經史子集四部的形式編撰而成;佛教與道教則分別編纂自己的佛藏與道藏。古代,與意識形態領域三教鼎立的局面相適應,三教的典籍分別編纂與庋藏,三教也由此發展了各自的文獻學理論。宋代以後,隨著佛道兩教在意識形態領域的衰落,儒教的文獻學獨擅勝場,流風所至,現代某些學者現在講古代文獻目錄學、版本學時,仍言必稱四部書,而不知唐代佛教目錄學、版本學的水平遠遠超過同時代的儒教文獻學。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發展,文化的建設日益為人們所重視。典籍是傳承文化重要載體,因此,近些年來,立志於整理典籍的大型文化工程不斷湧現。就儒家典籍而言,繼影印《四庫全書》後,《四庫存目》、《四庫禁毀》、《續修四庫》等大叢書的編纂出版工作一一上馬。聽說最近有人在倡編「儒藏」。其實,四庫書就是儒藏,這是歷史的結論。我們希望新的儒藏無論在資料、結構、檢索等多方面,都能夠在四庫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揚光大。就道藏而言,從明正統年間編成後,一直未曾新編。最近中華道藏編委會匯總傳統道藏、敦煌道教典籍及新出道經,整理標點,編纂完成了新的道藏,即將出版。可以設想,隨著新道藏的出版,道教及道教文獻學的研究將攀上新的高峰。
佛教的情況如何呢?
編撰一部科學、實用、方便,資料翔實豐富的總賅所有佛教典籍的大藏經,是我國學術界、佛教界的夢想。圍繞這一夢想,多少仁人志士付出不懈的努力。中華民族在編纂佛教大藏經方面是有著優秀的傳統的,其堅持不捨,勇猛精進的毅力,雖山河陵移,社稷鼎革而不墜其志的精神,令人感動,令人讚嘆。如《房山石經》堅持千餘年,如《嘉興藏》,從明代編修到清朝,共計一百多年。這一傳統,迄今不替。近幾十年來,臺灣佛教界已經編纂多部大藏經,有的至今尚在編纂中。大陸則在國家的支持下,已經編纂並於1997年出版了《中華大藏經》(上編)全106冊。下編的工作,也已經於2002年正式啟動。
按照原定計劃,《中華大藏經》的上編,所收為歷代大藏經中繫有千字文編號的經典,大體相當於歷代正藏。而下編則收入歷代大藏經中未繫有千字文編號的經典,以及新編入藏的經典。大體相當於歷代續藏。當然,這裡僅就一般情況而言,實際上古代有些藏經對收入的續藏部分也繫有千字文編號。總之,《中華大藏經》不僅涵蓋歷代大藏經的正藏、續藏全體,還將包括新編入藏,將是收集資料最為宏富翔實的佛教大叢書。
所謂「新編入藏」,就是將歷代大藏經中從來沒有收入,而又比較重要的佛教典籍收入新編的大藏經。這些典籍,就是「藏外佛教文獻」。早在1995年,《藏外佛教文獻》出版之初,我們就在第一輯的《緣起》中宣佈:「團結各界人士,系統地發掘、收集與整理這些藏外佛教文獻,以供宗教界、學術界之急需;俟條件成熟時,將這些珍貴資料收入新編的大藏經,為中華民族的文化積累作出貢獻,這就是《藏外佛教文獻》的基本宗旨。」目前,《中華大藏經》(下編)已經正式啟動,我們整理的這些文獻將能納入新編的大藏經中。我們為之高興,也深感責任重大、壓力重大。因為還沒有被歷代大藏經所收的「藏外佛教文獻」涵蓋面甚廣,數量極大。我們已經整理的,祇是其中很小一部分,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與我們的任務相比,我們的工作實在太慢了,太微不足道了。
至今為止,《藏外佛教文獻》已經出版了七輯。分別整理發表了從敦煌遺書、石刻資料、傳世文獻整理的佛教典籍,還翻譯了若干藏傳佛教、南傳佛教的典籍。有些先生對我們整理發表雲南阿吒力教等有關文獻表示不贊同,希望我們多刊登一些敦煌遺書。我們理解這些先生希望盡快看到與利用敦煌資料的心情,但是,正如前面所述,《藏外佛教文獻》的基本宗旨是為新編的大藏經做前期的資料準備,所以我們的工作不可能僅局限在敦煌遺書中。這一點希望得到諸位先生的諒解。
關於什麼叫「藏外佛教文獻」,在本書的第一輯中曾經有過這樣的說明:
「藏」,指佛教大藏經。傳統所謂「大藏經」,專指漢文大藏經,包括正藏與續藏,它是我國漢文佛教典籍的總匯。我國的漢文大藏經種類雖多,仍有不少與佛教有關的文獻散佚在藏外。例如:近代以來從梵文、巴利語、藏文、蒙文等各種文字翻譯的佛教典籍;敦煌藏經洞保存的大量佛教典籍;各地圖書館、博物館保存的未為歷代大藏經所收的古代佛教典籍;正史、地方史志、叢書、類書、個人文集中保存的佛教資料;與佛教有關的金石資料;近現代的佛教著作與資料。上述種種均可稱為「藏外佛教文獻」。
文獻是文化的主要載體之一,佛教文獻是佛教文化的主要載體之一。所以,已經入藏的典籍固然重要,散佚在藏外的文獻也不容忽視,必須認真加以整理。應該說明的是,歷代正藏,均經多次校勘,一般質量較高;而續藏所收典籍,往往有較大隨意性,且缺乏版本的精選與校勘,頗有文字錯訛等情。因此,有的典籍雖然已經為某續藏所收,但如果新發現的傳本比已入藏本更加完善,則也應該成為整理的對象。
路漫漫其修遠,我們希望繼續得到諸位先生一如既往的支持。
《藏外佛教文獻》第八輯、第九輯兩輯共刊登如下一些文獻:
從敦煌遺書中整理的文獻三篇:發表在第八輯的《華嚴略疏卷第一》與發表在第九輯的《金剛經讚集》、《佛性觀修善法》。
《華嚴略疏卷第一》是一部南北朝的經疏,它提挈《晉譯華嚴經》的要點,解釋名相,亦含有分析科判的內容。註疏精要,且多依《十地經論》為證,應為地論宗義學高僧所撰。原著卷數不詳,根據現有資料,我推測它可能為六卷左右。此次發表是第一卷,周叔迦先生曾對該卷錄文並研究,發表在《現代佛學》上,可以參看。現敦煌遺書中尚存該《略疏》的卷三,將在今後整理后奉獻給諸位。
敦煌遺書中存在一部《梁朝傅大士頌金剛經》,非常有名,一直流傳到後代,也一直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大家都承認它是託名之作,但詳細的來龍去脈,誰也沒有搞清楚。中國佛學院研究生達照法師花了幾年工夫,從敦煌遺書及《房山石經》中爬梳大量資料,指出,這一文獻從開始出現到成為《梁朝傅大士頌金剛經》,總共經過三個階段,先後出現八個異本。在這裡,把這八個異本集中在一起,定名為《金剛經讚集》,以餉讀者。至於對這一典籍的詳盡的文獻學研究與思想研究,可參見達照所著《〈金剛經讚〉研究》,該書將由宗教文化出版社出版。
《佛性觀修善法》是一篇三階教的重要典籍。但在有關三階教的諸種典籍目錄中未見著錄,賴敦煌遺書得以保存。現已發現該文獻兩個殘片,均保存在中國國家圖書館,為北敦07879號與北敦14802號。北敦07879號首殘尾存,尾題作「□□觀修善法」,尾題的前兩字脫落。而北敦14802號首殘,先抄寫另一個文獻,然後抄寫《佛性觀修善法》,有首題,尾殘。將兩號相互對照,北敦14802號所存為《佛性觀修善法》的前部分,而北敦07879號所存為該文獻的後部分。兩者約有2600字左右的重複。由此可將两個寫本合併而復原全文,且保留首尾題。全文約有一萬餘字。北敦14802號前此已經由業露華先生整理發表在《藏外佛教文獻》的第四輯中,定名為《佛性問答》。此次日本西本照真先生發現北敦07879號與北敦14802號的關係後,為表示對業露華先生工作的尊重,僅將北敦07879號整理發表。因此,對於這個文獻,將來至少還有兩項工作要做,一是將該文獻的前後部分綴成全璧;一是研究北敦14802號前面所抄寫的文獻與《佛性觀修善法》的關係。
第八輯整理公佈的雲南阿吒力教的重要文獻有《如來廣孝十種報恩道場儀》。該典籍為南宋四川綿竹大中祥符寺僧人思覺集,八卷。係明清時期雲南阿吒力僧和應赴僧常用科儀。該科儀在現存的阿吒力科儀中,規模最大,保存下來的本子也最多。就內容來看,乃引述宗密《佛說盂蘭盆經疏》、慈覺《孝行錄》(一般記載作《孝友文》或《勸孝文》)和契嵩《孝論》,並摘取經藏文句而成,集中國古代佛教孝道著述之大成,是研究中國佛教報恩行孝思想的重要資料。宗賾慈覺《孝行錄》久佚,本科儀引述其中部分內容,從而為研究其思想保存了難得的資料。
前面提到,曾有先生對《藏外佛教文獻》刊登雲南阿吒力教的資料提出不同意見。但《藏外佛教文獻》依然撥出較大篇幅來刊登這些資料。其原因,除了這些資料確屬「藏外佛教文獻」,應該予以整理外,還有更加重要的理由,謹述如下:
印度佛教傳入中國,与中國文化相結合,在不同的時代,顯示出不同的形態。如果說,釋道安以前,中國還處在一個用自己的傳統思想去附會印度佛教的階段的話;從鳩摩羅什入華開始,中國人開始真正地認識印度佛教;而以南北朝晚期中國佛教宗派的出現為標誌,中國佛教的主流思潮已經成為中國傳統思想與印度佛教思想的互融互用,這也是儒釋道三教結合思潮在佛教中的反映形式之一。會昌廢佛之後,在諸種因素的交互作用下,佛教的形態又發生新的變化,這主要體現在儀禮佛教日益成長壯大。中國的儀禮佛教,誕生於兩晉南北朝,成型於唐朝,而到五代、北宋以下,蔚成大觀。它是信仰性佛教的重要表現形態,也是佛教與儒道兩教交匯的一個重要紐結點。理解這一點,才能理解明清以下的佛教,何以被時人批評為「鬼神佛教」,被太虛斥之為「死人佛教」。突破這一點,我們纔能突破宋以下佛教研究動輒八宗的局面。而雲南阿吒力教的文獻正是我們研究儀禮佛教的重要的「活化石」。我相信,隨著敦煌遺書中各種儀禮佛教資料的整理與研究,隨著阿吒力教資料的清理與研究,隨著更多其他歷史資料的發掘與現行資料的整理、匯集與研究,中國的信仰性佛教研究、儀禮佛教研究、宋以下佛教的研究,一定會打開一個全新的局面。
談到信仰性佛教,第八輯還整理發表了一件獨特的民間乩臺文獻《二曜金剛合璧》。從嚴格意義上講,《二曜金剛合璧》的主體部分《佛說日光經》、《佛說太陽經》、《佛說月光經》、《佛說太陰經》並非佛教文獻。但它反映出,在三教合一思潮的籠罩下,中國古老的二曜崇拜也呈現新的形態。民間信仰与社會思潮之間的關係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課題,否則我們無以解釋義和團的勃發。《二曜金剛合璧》後附的《金剛經纂》,最早見於敦煌遺書。《藏外佛教文獻》第一輯已經整理發表。但本冊所收《金剛經纂》與第一輯已經整理發表者文字有較大異同,應為該文獻的後期流傳形態,已形成異本。故一併錄文,以供研究。需要說明的是,該經亦在雲南阿吒力教地區流傳,也屬阿吒力教的典籍。
古代的佛經,大抵從印度傳來,由梵文譯出。印度佛教雖然消亡、經典雖然散佚,但還存在一些零部殘簡,甚為珍貴。近代以來,梵文佛典漢譯的工作斷斷續續地仍在進行。第九輯刊出的《寶髻大王菩薩本緣》及《寶髻本緣》就直接從梵文譯出,為漢文佛教大藏經增添了新的資料。
第八、第九兩輯共刊登研究論文五篇。其中關於佛教文獻的研究論文四篇,關於數字化圖書館的論文一篇。
《〈慧琳音義〉與唐代大藏經》、《敦煌寺院所藏大藏經概貌》所研究均為古代佛教大藏經。《三階教文獻綜述》介紹了至今為止發現的所有三階教經典。《關於江泌女子僧法誦出經》探討了一段古代的公案,由此說明古代經錄學家的疑偽經觀。
當前,數字化的浪潮正在衝擊全世界,包括佛教界。數字圖書館的出現正在逐步改變人們獲取信息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是圖書館必然的發展方向。佛教典籍的數字化進程也已經開始,漢文大藏經由此進入第四個時期——數字化時期。但目前這一進程目前剛剛起步,尚存在諸多問題需要探討和解決,如檢索、標準、版權、使用、重復勞動等。《談當前數字圖書館的幾個問題》一文對當前數字化圖書館的若干問題進行了深入地思考,切中時弊。使我們對現階段全國數字圖書館的狀況,包括佛教典籍數字化的現狀能有一個較為客觀的、符合實際的認識。相信對我們今後的工作,一定大有補益。
《藏外佛教文獻》自1995年12月出版第一輯,到1998年9月出版第六輯,其間雖然也有諸多曲折,但由於香港志蓮淨苑在經濟上的大力支持,故基本上還是順利的。該書的出版得到國內外同行專家的高度評價,成為許多研究者案頭必備的基本資料;也被佛教界的許多大德、居士稱為功德無量之舉,嘖嘖讚嘆不已。我曾經希望本書在第六輯之後可以依靠自己的發行收入,滾動進行下去。但是,隨著社會的日益浮躁,《藏外佛教文獻》這種書籍大概只能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所以它始終處在沒有資助便無法運作的境地。當然,明明是高品位的有社會效益的好書,卻偏偏產生不了經濟效益,則編者的不諳商業炒作,也無從辭其咎。由於經濟的原因,第七輯延誤到2000年6月出版。這種出版速度與當初的計劃——每年出版兩輯,差距實在太大。但由於如學紀念獎學金基金、上海龍華古寺的支持,第八輯、第九輯,終於在2003年與大家見面。這是可以告慰所有關心、支持《藏外佛教文獻》的中外朋友的。
2003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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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文資訊】藏外佛教文獻 第 8 冊 No. a044 卷首語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3-12,最後更新:2022-10-12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 財團法人佛教電子佛典基金會(CBETA)依「藏外佛教文獻」所編輯
#【原始資料】方廣錩大德提供
#【其他事項】本資料庫可自由免費流通,詳細內容請參閱【財團法人佛教電子佛典基金會資料庫版權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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