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應進一步重視宗教古籍保護 方廣錩 今年國家正式啟動「中華古籍保護計劃」,決定對全國古籍及其保護情況作全面普查、建立珍貴古籍名錄、加強古籍書庫標準化建設、加強古籍修復、培養高水準古籍工作人才,使我國古籍得到全面保護。這一計劃的啟動,令人興奮。這些年,國家綜合實力越來越強,在文化建設方面的投入越來越大,成果越來越多,這是中華民族興旺發達的重要標誌。 中華民族是一個有著高度文明自覺的民族。所謂高度文明自覺,就是不但以自己創造的優秀文明為自豪,而且主動自覺地把這一文明傳承下去。中華民族的高度歷史觀念就來源於這一文明自覺。中華民族能夠歷經磨難而屹立於東方不倒,除了其他原因,它深厚的文化底蘊、高度的文明自覺是重要原因。傳承文明的方式多種多樣,但主要依靠典籍。典籍的產生使得文明傳承可以跨越時間與空間。所以,在中國,修史造藏、整理典籍、抄書印書藏書,成為代代相承的傳統。保護古籍是保護與培植我們深厚的文化底蘊,使之更加根深葉茂,這是我們高度文明自覺的又一體現。 佛教傳入中國後,中國文化逐漸形成以儒為主幹,佛道為羽翼的局面,儒釋道三家共同支撐起中華文化之鼎。與此相適應,古代儒釋道三家的圖書也分別庋藏、獨立編目、自成體系。《隋書.經籍志》記載,隋煬帝在東都觀文殿東西廂構屋,收藏儒家經史子集四部書;在內道場收藏佛經、道經,並分別編撰目錄;建妙楷台,收藏名家法書;建寶跡台,收藏歷代古畫。這可說是隋代國家圖書館、國家博物館的基本規制。歷代王朝沿革雖有不同,但三家典籍分別庋藏的傳統不變。 由此,經史子集本屬儒家典籍,由儒家知識份子收集、整理、編目。如套用「佛藏」、「道藏」這樣的名稱,可稱之為「儒藏」。其中經、史兩部,是儒家治國之依據與鏡鑒。子部收入諸家雜著,其中如醫、農、兵、天文等類,為實用類書籍。集部主要收入儒家文人的詩文集,詩文雖屬小道,亦可陶性怡情。四部書體系充分體現了儒家經天地、緯陰陽、正紀綱、弘道德的理念。由於社會上存在著佛、道兩家,儒家的圖書管理者不能無視,便在子部內設立「釋家類」、「道家類」,收納兩家典籍。但不收佛教的大藏經與道教的道藏,且著錄的佛、道書籍,往往因採訪者個人興趣與當時的採訪條件,有很大隨意性。因此,歷代《經籍志》、《藝文志》雖然收入若干佛、道典籍,實際並不能反映那個時代佛教、道教典籍的真實情況。 與中央相同,古代地方儒釋道三家的圖書也分別庋藏。儒家的學宮書院收藏四部書;釋道的寺廟宮觀收藏本教典籍。與四部書收有佛、道典籍相應,寺廟宮觀往往收藏儒家典籍。敦煌遺書原是佛教寺院藏書,其中就有不少經史子集類著作。這充分說明儒釋道三家既相互獨立,又相互影響的歷史事實。 宋明理學興起後,儒家知識份子一直佔據著意識形態的話語主導權,佛道兩教日益式微。儒家文化,自然有積極進取的一面,但也有剛性僵化的一面。就四部書體系而言,綿延一千多年,沒有大的改觀。如清代的大型叢書《四庫全書》對佛道著作的收錄就非常單薄,受到後代陳垣等著名學者的批評。宋以後私人藏書興起,藏書家大抵為儒家知識份子,藏書的著錄體系均沿襲四部書。這樣,儒家在意識形態領域的話語主導權、儒家知識份子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的領導地位、公私藏書的四部書體系,在全社會形成了一個無形的文化範式。由此形成的風氣,逐漸浸潤於全社會。對這個范式應如何評價,是另外的事,但這個範式對我國古籍的研究與保護,卻是有利有弊,且其流弊,至今猶存。 舉例而言,雖有梁啟超、姚名達、王重民等先賢宣導在先,但至今我國不少論述古代目錄學、古代文獻學的著作,言必稱四部書,對佛道兩家視而不見。其實,唐代佛教目錄學水準雄踞於當時我國目錄學的最高峰。以至宋、元、明四部書目錄學水準,都未達到唐代佛教目錄學的高度。直到清代樸學興起,差可與唐代佛教目錄學比肩。講古代目錄學、文獻學而捨棄佛道兩家,未免有抱殘守缺之嫌。此外,目前我國各圖書館古籍部門,均沿襲四部書體系。因此,當涉及古籍普查與保護一些重大項目時,雖條文中已將宗教類古籍列入,但工作中往往受四部書範式的束縛,有意無意地忽視、排斥宗教類古籍。 把古籍框限為經史子集體系,不符合中國古代文化的歷史實際,也不符合現存古籍的實際。 寫本是刻本出現之前,中國古代典籍最主要的流通方式,敦煌遺書可謂現存古代寫本的代表。敦煌漢文遺書年代跨度從東晉到北宋初年,全世界共約58000號,國內約存19000號,其中90%以上是佛教、道教典籍。因此,以敦煌遺書為代表的寫本無疑應是古籍普查與保護的重點之一。此外,北宋時期的寫本大藏經、歷代的金銀字寫經、血經、名人寫經等等,無不為中華民族文化的寶貴財富,都應該納入普查與保護範圍。 就刻本而言,眾所周知,現存最早的為唐代刻本,大多是佛教典籍。宋元(含遼金)刻本從來被古籍版本界認為是翹楚白眉。現存的宋元(含遼金)漢文刻本,無論就世界範圍而言,還是就國內收藏而言,佛教典籍的數量都要超過四部書。 就書籍裝幀形式而言,中國以紙張為載體的書籍,早期曾出現過卷軸裝、經折裝、粘葉裝、縫繢裝、梵夾裝。實物證明,除粘葉裝(現存英國的盛唐寫敦煌遺書《文心雕龍》)外,其他如卷軸裝、經折裝、縫繢裝、梵夾裝等,現存最早的樣本,都是佛教典籍。 因此,在開展「中華古籍保護計劃」時,我們要防止用四部書範式來框限古籍的傾向,要重視宗教古籍在中華文化中的地位,進一步加強對它的保護。 強調保護宗教古籍,還在於目前我國宗教古籍的現狀甚堪擔憂。 首先,歷經磨難,宗教古籍數量急劇減少。就我比較熟悉的佛教而言,佛教認為典籍是佛、法、僧「三寶」中法寶的代表,傳統甚為重視修經造藏。所以,古代流行的佛教典籍甚為豐富,有「浩瀚於九流」的說法。但因各種天災人禍,真正能保存下來的不過九牛一毛。以中國第一部木刻大藏經——北宋《開寶藏》為例,全藏數千卷,當初印量甚大,頒賜國內寺院,分贈周邊諸國。但現在全世界衹存十余卷,成為稀世國寶。 其次,缺乏完整著錄,家底不清。以宋遼金元寫本、刻本為例,我國現存宋遼金元本四部書雖亦有遺漏,但大部分均被著錄;而宋遼金元佛教典籍,除少量被納入各圖書館四部書體系,大部分至今缺乏完整、正確的著錄,有的甚至連基本目錄也沒有。從總體看,家底不清。 再次,保存條件堪憂。除了圖書館、博物館外,宗教古籍主要保存在廟宇寺觀。各地的廟觀因條件不同,古籍保存的情況不同。不少寺院目前藏書的條件非常令人擔憂,古籍殘破問題也相當突出。 因此,國家這次啟動的「中華古籍保護計劃」把宗教類古籍納入其中,是非常重大與及時的決策。 應該指出,改革開放以來,國家在古籍整理與保護中,對宗教古籍已經予以特別的關心。正因為當年國務院古籍整理規劃小組的大力支持,由任繼愈主持的《中華大藏經》(漢文部分正藏)才得以順利完成。現在,有關領導也多次強調要重視敦煌遺書等古籍的普查與保護。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如何進一步正確認識國家啟動「中華古籍保護計劃」的重大意義,全面貫徹「中華古籍保護計劃」,把對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宗教、天主教等宗教古籍的保護真正規劃起來,落實下去。當然,古籍保護不僅是圖書文博部門、古籍善本單位的事情,也是全民族的大事;宗教古籍的保護,更是各宗教的大事。為此需要我們進一步普及古籍知識,提高全民族的古籍保護意識。 當今,媒體的社會導向作用越來越大。希望媒體積極地、正確地宣傳古籍保護。特別在當前市場經濟條件下,應正確引導民眾的歷史自豪感,樹立文物意識、公民責任意識,而不是單純追求附著在古籍上的經濟利益。希望通過正確的社會導向,形成以保護古籍文物為榮,不保護古籍文物為恥的社會氛圍。誠如此,則民族幸甚。 原載《光明日報》二〇〇七年九月八日 #---------------------------------------------------------------------- #【經文資訊】藏外佛教文獻 第 12 冊 No. a070 卷首語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3-12,最後更新:2022-10-12 #【編輯說明】本資料庫由 財團法人佛教電子佛典基金會(CBETA)依「藏外佛教文獻」所編輯 #【原始資料】方廣錩大德提供 #【其他事項】本資料庫可自由免費流通,詳細內容請參閱【財團法人佛教電子佛典基金會資料庫版權宣告】 #----------------------------------------------------------------------